背 景 故 事(2011年10月)

 

楔子

一九九三年八月初,我展開為期十七天的「華中之旅」,歷經河南開封、鄭州、洛陽和陝西西安、華山等地。

河南地區古稱中原,陝南一帶古名關中,是歷朝古都所在地,古意盎然,故此這趟行程,我就美名之曰「華中訪古之旅」。在早前的背景故事除卻華山不是山裡,我已經略有論及,於此不贅了。大家與我一般活得無聊的話,可以參考該期內容。

那趟行程,去後歸來,至今印象最深的,自必是華山,所以,才會有《除卻華山不是山》之作。人說「黃山歸來不看山」,我卻是華山歸來後連黃山都看不上眼了。不幾年前就去過黃山一趟,真的,沒甚麼看得上眼,更拿不出寫背景故事的材料。

閒話休提,卻是觸發這趟訪古行程的最初動力和目標,華山雖則一見難忘,卻並不是它,而是另有其「人」。

且容我慢慢道來……

 

 

一、超時間之旅

我八六至九零年讀大學,窮得靠「賒借度日」,雖然暑假漫長,也只能躲在宿舍裡看三國演義和武俠小說,更別說有餘錢去旅遊或投資了。投資與我是今世無緣來世無分的,旅遊卻是有的,雖然非常另類,還不知算不算是「旅遊」的一種。

我九零年大學畢業,教書一年後(即九一年),身上終於有個錢,就開始年年暑假都到國內作「長線旅遊」去了。九一年去的,是湖南長沙和廣西桂林,九二年去的,是華東、山東和北京,九三年去的,就是這趟「華中訪古之旅」了。

人家去旅遊,大概都是想來個「空間轉移」,想到異國異地去走走看看吃喝玩樂。而我呢,天生就把旅遊視為一種「時間轉移」。我對甚麼異國風情異族情調異域風光,從來都沒有多大的興趣。正是「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王粲《登樓賦》)就連去到人說風光如畫的瑞士,我也嫌登山火車太貴,而沒上那天下聞名的少女峰哩!因為我之所謂「旅遊」,花費巨款不遠千里而要去找尋的,並不是那個「空間」,而是透過那個「空間」去重尋那個「時間」。

玄之又玄吧!?

九一之旅的原初目的地,其實不是湖南長沙,更不是廣西桂林。我原先想去的,是湖北武昌──辛亥革命的首義地。(大家記得今年正是辛亥革命百週年「紀念」嗎?)我是想從那個「空間」(武昌)尋回那個「時間」(1911的辛亥革命),進而尋回自己的民族身分與歷史認同感。可惜那幾年華中年年水災,而那趟又是我初次遠遊,故不太敢「以身犯險」,於是,就只得從長沙頹然折返,掉頭跑到到廣西去看風光明媚的「桂林山水」了。

桂林我平生去過三次,但與黃山一樣,半點材料都想不出可以拿來寫背景故事,正因為那個「空間」(山水風光以至人情風物)雖然很美,但於我,卻是絲毫都滿足不了我對「超時間認同感」的「訴求」。象鼻山?劉三姐?馬肉米粉?桂林辣椒?……可以「認同」甚麼呢?

所以,九二年,教書兩年後,身上更多個錢了,我就決心到華東、山東和北京去「超時空」尋根──首先到西湖畔虎丘山,尋找我的文學根源(會會那些蘇杭才子),再到曲阜城泰山頂,尋找我的文化根源(那裡是聖人之鄉),最後到紫禁城圓明園八達嶺,尋找我的民族與歷史根源(那是我首次「上京」啊),真個不亦樂乎。

卻是意猶未盡,到九三年就更進一步了,要「超」的「時空」(嚴格說是「時間」)的跨度更大,想尋根的意味也更濃,那便成了「九三華中訪古之旅」。

想想,甚麼開封、洛陽、長安(西安),中原關中,聽個名字,就已經好像回到「武俠小說」的年代去了──想像著自己策馬飛馳,穿州過省,說不定一路上還行俠仗義劫富濟貧。開封、洛陽、長安,又都是歷朝古都,坐在火車上搖搖幌幌,甚至有讀書人「上京赴考」以至「上京面聖」(朝見皇上)以求效命邦國的朦朧意態。

大家明白,我去「旅遊」,從來都是用「心靈」憑「想象」去的,很可以自編自導自演一場。

曾經有人這樣「譏誚」我說:「你這樣去『旅遊』,坐在家中『發夢』不是一樣可以麼?」

此言差矣!知否,要「發夢」,都要有適合的場境,由之誘發或強化你的聯想?那個「空間」雖然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卻是隱約指向那個「時間」的一些相關標記,可以引人「遐思」……你以為,亞伯拉罕在迦南呆了半世,真是志在那片細過廣東省的應許之地麼?

自然,歷史無法回頭,「想像」與現實畢竟有無限距離,譬如,很記得,在洛陽一下火車,見到的不是「龍門客棧」,而是「肯得基」快餐店,還是冒牌的……

話休煩瑣了,觸發我這趟九三華中訪古之旅的真正目的地,原來是長安(西安),無他,都只因為──

秦中自古帝王州!

 

 

二、秦中自古帝王州

雖然有人大言不慚,說甚麼「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毛澤東《沁園春》),似乎不甚瞧得起這個有十三朝古都、有七十二帝陵的「秦中帝王州」(陝西中南部),還把首都都搬到北平去了。但是,迂闊不化的讀書人要尋找「帝王之州」,還是離不開「秦中」之地──想那漢唐盛世,想那千年古都,我忘得了,我身上的「血」都忘不了呀!

中國人為甚麼不自稱「宋人」而自稱「唐人」?中國話為甚麼不叫做「清語」而要叫做「漢語」?──宋朝無能闇弱兩度亡國,清朝韃子當家列強交侵,真是提起來都羞家,想起來都悲忿,唯是漢唐盛世,可以讓中國人稍稍驕傲一陣。近的,有歌為證:

有幾回唐漢風範,讓同胞不受折磨……

羅文《中國夢》

遠的,更有詩為證:

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

珠簾繡柱圍黃鵠,錦纜牙牆起白鷗。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杜甫《秋興八首》(其六)

唐玄宗本算是一代明君,成就了一個開元盛世,據聞「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誰知還是老例,一朝富貴就墮落,就貪圖歌舞逸樂,與佳麗(楊貴妃)寵臣夜夜笙歌,搞得京城煙花處處一片浮華,「帝王州」成了東京新宿似的「歌舞地」,卻不管民怨四起,也不知邊城告急,終於招來安祿山的起兵造反與吐蕃的乘虛入侵,自己倉皇出逃四川,京師長安幾度失陷,差點沒斷送了秦中帝王之州。

杜甫忠君愛國,十多年來(約為746至759年),都在關中和京師長安打轉,希望求得一官半職報國安邦。誰知「長期失業」,連吃住都成問題。「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慘不忍聞。安史亂起,他死心不息,更以一介書生之身想跑到武靈(今寧夏境內)去朝見剛剛登位的肅宗(玄宗之子),滿心想「救駕勤王」,卻為安史亂軍所擄,困於長安,慘見京師被敵人蹂躪。之後雖終能「爛身爛世」在鳳翔「面聖」,追隨肅宗,做了一陣子叫「拾遺」的小官,卻只見到朝廷沒完沒了的派系鬥爭與不成氣候,終歸是報國無門。至於民間的疾苦與不平,「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不堪慘象,更是觸目皆是,處處傷心。

對於大唐盛世的腐敗與衰亡,杜甫看得、想得比誰都更清楚,更痛心。要失望,他可以非常非常非常地失望。卻是,在杜甫的詩句之間,對大唐朝廷有譴責,有悲憤,有哀愁,卻是沒有一絲一毫要「造反」鬧「革命」的意識──

秦中自古帝王州!

字裡行間,忠君愛國,死心塌地,天經地義,字字鏗鏘,可以與他早前寫於成都的另一名作互相輝映: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

杜甫《登樓》

大而化之,正是:

北極朝廷終不改,秦中自古帝王州!

大家必須心領神會,與杜甫同呼同吸。這裡的「可憐後主還祠廟」,那邊的「回首可憐歌舞地」,「可憐」一語的意味並非如一般人想像般的負面。其中,譴責憤激的意味是有,但畢境憐惜始終忠心甚至滿心疼愛的意味,更有!「可憐後主還祠廟」,說的是後主劉禪再不成氣候,還是真命之君,「回首可憐歌舞地」,說的是秦中不該成為「歌舞地」,言下之意,倒是仍滿懷肯定,一心尊奉它為「帝王州」。

再說一遍:字裡行間,忠君愛國,死心塌地,天經地義,字字鏗鏘!

自然,深受現代文明「普世價值」洗禮的現代人,必定會說杜甫是被封建皇朝「溫水煮蛙」的「國民教育」所荼毒了。愛國愛民當然沒甚麼不對,卻是不該等同於「偏狹封建」的「效忠李家皇朝」呀,也不該等於要支持專制獨裁的「君主制度」呀!

民主萬歲!自由萬歲!人民力量萬歲!

中共西共,打生打死,這一點上,卻完全有共識。

……

杜甫是否「愚忠」,或者壓根兒「無忠不愚」,暫且按下不表,容後分解。

卻說「秦中自古帝王州」,原來並不是杜甫「發明」的,比他早上一千年前,就已經有兩個人頗為「同意」這句說話,也「慕名」千里迢迢跑到「秦中」這個「帝王州」來……

 

三、秦中的皇氣帝氣

話說有兩名大漢,比杜甫早上近一千年(約於公元前206年),不遠千里,還勞師動眾,跑到這「秦中帝王之州」來。

他們,先來的一個姓「劉」,後來的一個姓「項」,這兩名大漢從此搞出來的那件長達四年的事件,史稱「楚漢之爭」……

卻是「爭」甚麼呢?要爭,為甚麼從老遠的江蘇淅江跑來「秦中」爭呢?還不是因為杜甫那句:

秦中自古帝王州!

不過,與杜甫大大不同的,是杜甫跑來是要「報國安邦」和「護主救駕」,他們跑來呢,卻是要「取而代之」……

秦始皇帝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即項羽)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史記·項羽本紀》

公元前220年,秦滅六國後,其時已身為秦王的嬴政還嫌不夠過癮,以為自己「德兼三皇,功過五帝」,於是就「兼而有之」,並稱「皇帝」,是為「秦始皇帝」也。之後,這位秦始皇帝就大鑼大鼓四處出巡,甚至跑到老遠「游會稽,渡浙江」去耀武揚威。這就給「藉」(即項羽)看見了。從此項羽就忽發奇想,想「取而代之」了。

至於那位姓「劉」的,其實也是一樣,其「志」不小:

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史記·高祖本紀》

秦始皇帝除了出巡之外,最喜愛的就是大興土木,於是,從各地大量征召民夫到京師咸陽服役。來的一個,就姓劉名邦。他看見秦始皇帝的架勢,宮室的華麗富貴,羨慕不已,認為「男人大丈夫就該當如此」

不約而同,那姓「項」的與這姓「劉」的都十分同意「秦中自古帝王州」的「象徵意義」,不過,他們卻不同意:「你秦始皇帝可以是帝王,我項羽劉邦張三李四,怎麼就不可以是帝王呢?」於是,他們就都一同於秦末大亂之際,跑到「秦中」來「爭」了,還在咸陽城北郊不遠處,擺了一席你死我活的「鴻門夜宴」哩!下面這個,據說就是當年的「宴會場所」了。歷史如果大家不懂,電視劇總會看吧!

 

鴻門宴遺址 與 香港無線電視劇《楚漢驕雄》

事實上,就是純粹從「一般旅遊」的角度觀之,「秦中」(狹意說是西安)的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皇氣帝氣」,連北京都難以相比。

那裡有壯觀古拙規模宏大的明代鐘樓與城牆。

 

有氣派不凡的大唐陵墓(唐太宗的昭陵、唐高宗與武則天合葬的乾陵)。下為保存尚算完好的乾陵。武則天死後仍有這般威勢,生前可想知。

還有外表看不出甚麼(見下左圖),但神秘莫測,據說下面滿是金銀玉石機關重重還有一個「水銀海」的秦始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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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更有蔚為世界「第八大奇觀」的秦兵馬俑和危然聳立的天下奇險的華山,都充滿一種懾人的、指點江山的「皇氣帝氣」。

上右圖是兵馬俑展覽館的外觀,國際級文物,裡面當然不准拍照啦!

當年,不管是「秦始皇帝游會稽」而給項羽看見,或是劉邦跑到咸陽來出差「觀秦皇帝」,所看見的,自必是場面壯大前呼後擁,有十足十的「皇氣帝氣」。卻是,始皇帝的「皇氣帝氣」,招來的,卻不一定是杜甫那樣死心塌地的忠君愛國,而是劉邦項羽的「當如此」甚至「取而代之」

……

順帶一提,在我的「旅遊史」中,「長安之旅」也是我最有「帝氣」的一趟行程,因為我就是在那裡住上了平生住過最昂貴的酒店──鐘樓飯店。「長安之旅」也是我第一次深切感到「入場費」的花費的驚人程度。因為西安的景點相當密集,而且個個都是「國家級」甚至「國際級」的。我雖然身上已有個錢,比杜甫稍好一點,也很吃不消。自然,秦中自古帝王州,不是我這種酸秀才「消費」得起的啊!杜甫最後還是窮得要離開京師,到四川投靠朋友,豈是無因?……

 

 

四、秦中帝史

不說我那些無聊的旅行史了,回頭再說秦中的「帝史」吧!而秦中的「帝史」,當然並不「始」於所謂「始」皇帝。

原來,中國人第一個「皇帝」,或說「部族領袖」──黃帝的起家之地,正正就是「秦中」。後人修建的「黃帝陵」,就在長安城以北不到二百里之處。長話短說,黃帝之後,就是三皇五帝喇,到秦始皇帝就統其大成了。

據統計,單單在長安一帶建都立國的「正規朝代」就有十三個之多,由西周、秦、漢到隋、唐,歷時二千一百年之久。據說,西安(長安)是可與羅馬、雅典、開羅等量齊觀的世界四大古都之一。

至於我說「正規」的王朝有十三個,自必是有許多「不正規」的也曾經在此稱王稱帝立國建都了。

唐末有個姓「黃」的──黃巢,本是山東人,在山東興兵作亂,卻是轉戰南北,由山東打到落福建廣東,又回頭打到洛陽,最後打到京城長安來,建國號稱「大齊」(約於881年)。明末又有個姓「李」的──李自成,更直接就在陝北米脂起家,輾輾轉轉,還是打進長安城來,在這裡建都立國,號稱「大順」(約於1644年)。不過,這兩個終因不成氣候,就都算不進那十三個之中了。

還一個很「成氣候」,卻尷尷尬尬,不知道如何「入數」的朝代,就是由另一位千古一帝──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建立的那個「周朝」。「秦中」真是個大有皇氣帝氣之地,連女人都不同凡響。中國第一個「男皇帝」出於此,第一個「女皇帝」也是出於此,可想而知。

歷史大家大概還是不懂的,電影總會看吧!

閒話休提,還有一些同樣十分「成氣候」的,只是大家的「字眼」改變了,所以,就沒有被算進那十三之數之中。想想,老遠跑到西安來「爭皇帝」做的,又哪會只有項羽、劉邦、黃巢和李自成呢?哪會止於所謂「封建年代」呢?

今年是辛亥革命百周年,有人就拍戲「贈慶」,其宣傳賣點(不知是針對辛亥革命還是那齣電影),就是那句口號:

 

辛亥革命之後,「從此,中國(就)沒有皇帝」麼?

第一,你當袁世凱1915年的「洪憲帝制」冇到麼?他做了民國大總統不幾天就想做皇帝了。第二、「名者,實之賓也」,即是「名稱」是隨便安上去的,是「賓」,事實才是「主」,才是根本。不叫做皇帝的,事實仍然是皇帝,不可以麼?

革命先烈孫中山先生「革命尚未成功」就去世後,中國出了兩位「偉大」的「革命後烈」,一個姓「蔣」,一個姓「毛」,就曾到「秦中」這裡來「大打出手」,爭做不叫做皇帝的「皇帝」了。

話說老蔣把老毛從老遠的「江西革命根據地」趕跑,誰知道老毛跌跌撞撞,竟然有本事跑到陝西來,在秦中稍北一點的陝北,又搞起個「延安革命根據地」,繼續與老蔣過不去。

老蔣三申五令,要東北軍的張學良與西北軍的楊虎城,拼了老命也要「剿共」,連日本仔侵華也暫且不管,「先安內後攘外」。誰知張楊二人不很聽話,要老蔣「停止內戰一致抗日」。老蔣逼得親身前來西安「督師」,責令張楊二人全力「剿共」。

誰知道,在老蔣下榻的驪山華清池──就是當年唐玄宗與貴妃娘娘夜夜笙歌之處(見下左圖),給張楊二人來了個「兵諫」,把他捉了,禁錮起來,老蔣無奈,終於應承了「停止內戰一致抗日」。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喇!

老毛與老蔣在陝西和西安的這場交手,其兇險虞詐程度,肯定更甚於當年項羽劉邦你死我活的「鴻門夜宴」。

 

行程緊湊,我西安之行沒去陝北延安,西安卻見到中共的「八路軍辦事處」(見上右圖),中共如何在最後能「爭取更大光榮」(見對聯),與這地方必大有關係。

大致上說,我對孫中山先生是真佩服的,但他連民國大總統都沒做過,只當過「臨時大總統」而已。第一位正式的民國大總統是袁世凱而不是孫中山。但老蔣與老毛,在「從此,中國沒有皇帝」之後,一個做了一世「總統」,一個當了一世「主席」,跟做「皇帝」似乎沒有多大分別。

事實上,毛澤東早在未建立「江西革命根據地」之前,已經說過要「佔山為王」了。再者,這仁兄若非滿心滿腦想著做皇帝,他那個「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類比,就不免不倫不類了。想起來,我倒覺得袁世凱的那個「洪憲帝制」,比較老實一點。

……

好了,「秦中帝史」,說起來,真可以沒完沒了。我今天說來,還嘻笑怒罵,煞是有趣。事實卻是,那是一段延綿數千年,死傷無數,血流成河的慘痛歷史。

秦中自古帝王州,卻正正就是為這「帝王」二字,你爭我奪,爾虞我詐。明君如唐太宗,何嘗不是殺兄奪嫡?別的更不用說了。

記得讀中學的時候,一天,我在自修室裡溫習,唸到秦末大亂,秦始皇一死,「全世界」都想「如此」,都要「取而代之」。先是趙高與胡亥合謀殺太子扶蘇,然後又因「利益不勻」,趙高逼死胡亥,立子嬰為傀侶皇帝,誰知倒過來為子嬰所殺,然後,是想「如此」的劉邦入城,子嬰投降,然後是想「取而代之」項羽也大軍進城,殺子嬰焚宮室,還坑殺投降的秦軍二十萬……

二十萬不是一個數字,個個都是有娘生的!--我跑到自修室之外,無法再「溫習」下去了!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复棄中國去,遠身適荊蠻。

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王粲《七哀詩》

詩中寫的不是楚漢相爭的秦末,而是董卓亂政後的漢末──就是那個以為「大丈夫當如此」的劉邦滅秦而建的漢朝之末,可是,那「西京」(長安)的亂象,卻是一個模樣,不分彼此,或猶有過之。

秦中自古帝王州--卻是不單只會淪為「歌舞地」,更會變成一座活生生的「屠場」──「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那裡,何只「二十萬」?

 

 

五、你真傻,真的……

大家或者會以為,既然「帝王州」之說會誘發人的權慾和殺戮,把「秦中」變成「屠場」,哪麼,學效「普世價值」,取消帝制,來個民主選舉議會政治,不是很好,天下太平,人民安樂麼?那個「從此,中國沒有皇帝」的1911辛亥革命雖然不很成功,但是「方向」並沒有錯呀!說不定三五十年後,等到「民主落實」、「自由開花」,中國就真的可以「超英趕美」了。

抱歉得很,我落後世界大概不止五百年,起碼是二千多年!對於屈原、杜甫的忠君愛國死心塌地,以至劉關張諸葛亮的君臣之義生死相隨,我至今讀來,仍然感動到不能自已。

秦中自古帝王州,因這句話而跑來想「如此」和「取而代之」,殺得血流成河昏天黑地的,自有許多人,不過,傻兮兮地像杜甫般跑來「報國勤王」的,也是有的,杜甫自己算一個,杜甫一輩子最佩服的諸葛亮,又是一個。

大家或者知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說的,是諸葛亮的死,大家也大概曉得,「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是諸葛亮《出師表》中的句子。卻未必在意,那個相關的「景點」──五丈原,就在秦中,就只在西安城西南約二百里之處。

行程沒到五丈原,以下為網上圖片,以為憑吊。

 

當年,劉備已死,後主劉禪繼位,蜀漢的都城在四川成都而非陝西長安。諸葛亮要盡忠勤王報國,呆在四川成都就是了,何解還是要跑到「秦中帝王州」來?--還不是因他食古不化太過當真,要「興復漢室,還於舊都」,要因「先帝(劉備)之殊遇」而「報之於陛下(劉禪)」麼?

秦中自古帝王州,大家都是衝著這「帝王」二字而來,不過,有人跑來是要「奪位自立」,有人跑來卻是要「盡忠報國」,一天一地!

事實上,要來「奪位自立」的很「合情合理」,因為「大丈夫當如此也」(問問你自己,你不想當業主做老闆麼?)要來「盡忠報國」,連人家自己都「樂不思蜀」更別說「思漢思唐」了,卻還是像諸葛杜甫那樣跑來盡忠報國,如此的看不開,如此的固執糾纏──(問問你自己,你真想一輩子「打死一份工」麼),就很有點匪夷所思耐人尋味了……

秦中自古帝王州,因之,衝著這「帝王」二字,或各懷心事,或各懷鬼胎,到這裡來的人很多很多。為給大家一個眉目輪廓,就做了一幅略圖,大家可以一看:

這圖做得不很「嚴肅」,但歷史本來就不能嚴肅,一嚴肅,就是「項羽坑殺秦軍二十萬」,就是「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我就說不出話來。

 

 

結語、信無忠不立

我們今天,鄙視對具體的一家一姓一族一國的「忠貞不二」,卻大講抽像的「政治忠誠」,說搞民主法治經濟民生,實實際際,才是愛國,至於甚麼「劉家」(漢)「李家」(唐),關我甚事?

當然,我們今天,離婚、換老闆、轉教會甚至改國籍,統統都可以面不改容,抽像地講講「愛國」或「效忠民主」,可以,但查無內容本無其事!

當君主制世襲制換成民主制選舉制後,世界似乎就一切都好起來,文明進步了,卻不知道,從此,人們就再沒有具體的可資「效忠」的對像。表面上看,人是被「解放」了,骨子裡,人的「反叛性」因著再無「效忠」的需要,也是前所未有地被「解放」了,一發不可收拾。

君主制的年代,因制度的限制,暴君同一時間只有一個,因此,人民的暴戾性也受到一定制約,不至於過度氾濫,還相對善良;現在,「民主」了,人人都有權當家作主了,於是,一街都是「暴君」,人人都是「暴君」,每個人的暴戾性都可以發揮到淋漓盡緻……

我說發揮到淋漓盡緻,並不是說表面上人人都像「君主制」之下的君主,可以有絕對的生殺之權,我是從信仰層次上說的。

大家知道甚麼是「民主」嗎?

不要以為「民主制」是「君主制」的相反或者對立!那你就太過天真太過傻了!「民主制」其實是「君主制」的「改良版」,更正確的說法,是「進階版」!

君主制是一個人可以做皇帝,民主制是人人都可以做皇帝!

請不要告訴我,現代人就都不想「當皇帝」了!請你誠誠實實,我們反對的,其實並不是「君主制」本身,我們所反對的,其實只是「你來當君主制」,對於「我來當君主制」,我們是從來不反對的。

民主民主,就是想「當家作主」的意思喇!君主制有一個大毛病,就是同一時間可以當家作主的,只有一人,其他人就無法「過癮」了。但總不成一天都晚都你爭我奪殺來殺去呀!那怎樣好呢?啊!辦法有了,就是搞「民主」喇!

民主制云云,第一,人人都可以有若干以前只有皇帝一人獨享的生殺之權(譬如選舉權之類),那就大家都可以「過癮」一下,沒白粉吃,吃點美沙酮頂頂癮也是很不錯的啊!第二,人人都(至少理論上)有被選出來做總統當主席的權利,那就「輪流坐莊」,四年一任,一人過一陣「皇帝癮」,何樂而不為呢?

說穿了,民主制其實是「廉價君主制」,它把一片「大肥肉」斬件切開,「太公分豬肉」,誰也可以嘗到一點點「當權者的滋味」,就都皆大歡喜,滿足而歸了。

那你必會說,這樣「利益均沾和平共存」不好麼?民主選舉不是比殺到血流成河的君主政制改朝換代好得多麼?

如果,你只求「活在當下」,大家幸福快樂,「讓生活更美好」,那我無話可說,那就民主吧!──

民主萬歲!自由萬歲!人民力量萬歲!

但我說的是信仰

信仰是甚麼呢?

信仰就是一種死心塌地,始終如一的忠誠。信仰是一種「傻」,傻到腰無半兩銀手無搏雞力的杜甫,都要跑去面聖「勤王護駕」,傻到人家都樂不思蜀了,諸葛亮還是要跑來長安「復興漢室」,搞到積勞成疾至死不悔。

民主卻是甚麼呢?

民主就是「除你以外」,或說除所謂「實際考慮」之外,你對誰都不必效忠,對誰都不必死心塌地,對誰都不必始終如一。

我敢說,君主制的年代,還有不少君主會「敬天畏天」,我們今天,「民主」了,於是乎,誰都「無法無天」。

我們今天不會再跑到「秦中」去爭奪帝位,不是我們不想做皇帝,而是我們每個都一早就「佔山為王劃地為帝」,人人都是自己的「小皇帝」了。我們每一個都已經可以傲謾如法老,說:「耶和華是誰?我不認識耶和華!」曾幾何時,這種傲謾,連皇帝都未必敢有。

請你記得,以色列人之要求立王,絕不是對「君主制」有甚麼的訴求,那是他們向上帝「索取民主」,要從此自把自為。

民主思想,使世界似乎好起來,但信仰,從此一蹶不振。

最後,我只想說,如果,你不明白葛諸亮「復興漢室」的執著,不理解杜甫「面聖勤王」的忠誠,對這種對一家一姓(李家劉家)一地(秦中)一城(長安)死心塌地的忠貞不二,全不在意毫不動容,我難以想象,你心中的上帝會是有姓名有籍貫的耶和華,而不是無名無姓的「天祐XX」的那個GOD,我也不相信你會上心在意真命天子耶穌基督幾時回來重奪聖城聖殿登基作王統治萬世,而不是人說「神的國在這裡」你就昏昏然信以為真樂不思鄉!

我們的信仰,本來就是對一家(主耶穌基督的父與子)一姓(祂名為耶和華)一地(迦南)一城(耶路撒冷)的信仰,只有絕對忠誠,就是像諸葛杜甫那樣的「愚忠」才可以與之匹配,才堪稱為信。總之--

信 無 忠 不 立 !

 

 

補記:真假中國心

為了找資料寫這篇《秦中自古帝王州》,才留意到中華大地原來有一個「原點」,並且正正就在「秦中」,就在西安附近。有圖文為證:

1975年我國開始對鄭州、武漢、西安、蘭州等地的地形、地質、重力、大地構造等因素實地考察,最後將我國的大地原點確定在陜西涇陽縣永樂鎮石際寺村境內,坐標為:東經108°55'、北緯34°32'。

圖文來源

說來真是頗有象徵意義──「中國心」原來巧洽就在「秦中」,怪不得要建立萬世基業的(如黃帝、秦始皇、武則天),就在秦中;要奪位爭權的(如項羽、劉邦、以至兩位「革命後烈」),又來秦中;連希望盡忠報國的(如諸葛亮、杜甫),也跑到秦中來。

秦中不僅是「帝王州」,還是「中國心」!

不過,各人到「中國心」(秦中)來的時候,所懷的「中國心」(他的性情、抱負、信仰),卻很可以有天淵之別。這兩路「中國心」之不同,大而化之,一為「假中國心」,一為「真中國心」。

何謂「假中國心」?--在秦中建立或奪取「江山霸業」的,他的「心」其實是「自己」,他要「大地在我腳下」,他要萬民俯首下拜,即是,「他自己」要成為中國甚至天下的「中心」。他心中根本沒有別人,沒有「中國」。他沒有民胞物與、憂國愛民的那種「中國心」。

何謂「真中國心」?--就是他到秦中來,是要尋找、確認、成全自己的民族身分、國家認同,以至忠君愛國的諾言與抱負。他所效忠的一家一姓一地一城,未必絕對理想完全正確,但至少,他並不以自己或自己的鴻圖霸業為「中心」,而是以一個「無私的國度」作為自己一生奮鬥鞠躬盡粹的「中心」。

說得再平白顯淺一些:「假中國心」是以自己為「中心」,要別人向自己「忠心」,是一種極致的「自我神化」,與基督信仰誓不兩立;「真中國心」卻是以別人為「中心」,責求自己要向別人「忠心」,是一種崇高的「謙和品性」,是信仰的決定性元素,「離天國不遠」。

在君主制或獨裁統治之下,會「自我神化」的人,基本上只有皇帝或元首一個人,普羅百姓還算謙和,大體能信。今天,是民主制的天下,於是乎,人人都可以「自我神化」,都自信自己有無限潛能,都強調「我要有SAY」,結果,真正能信的人,就所餘無幾了。

弟兄姊妹:共濟會一手策動的「現代文明」如何瓦解基督教,你還不能看得出來嗎?你還相信那些牧師學者才子的胡謅亂說,說「西方現代文明」如何「受惠」於基督教嗎?

順帶一提,「西方現代文明」的兩大支柱,一為民主人權、一為資本主義,今天,主流教會早就不敢異議,連共產黨其實也並不認真反對(打壓人權閃閃縮縮,全國走資明目張膽)。

民主人權和資本主義這兩項「普世價值黃金定律」,幾已等於「文明進步」甚至「成功生存」的同義詞。其中一個被炒得爛熟的「賣點」,就是據說民主人權能限制人的權慾資本主義能限制人的貪慾,但又不像中古君主制度和傳統教會那樣,徹底打壓和否定人的權慾與貪慾,而是用法理制度(譬如民主選舉和股票投資之類)將其理性化和合理化,甚至「善加利用」,「解放」人努力向上爭勝致富的「積極性」,經這樣「因勢利導」,就大大有利於人類社會的文明進步繁榮發展,像今天一樣。

這些「詐語」,我疑心你在大學甚至教會裡,都聽過不少。我更疑心你對於這套「理論」的信心,遠遠大過對聖經的信心(如果還有)。

聖經從來不相信人,不相信憑著一套人自己「發明」的文化制度,就可以「制約」人的權慾和貪慾,甚至「善加利用」,就可以造就所謂人類的文明進步。上帝吩咐以色列王,二話不說,就說「不可多置軍馬」和「不可多積金銀」,因為上帝不相信你可以「多置軍馬」而不迷戀權力,可以「多積金銀」而不「貪圖富貴」。上帝只相信最保守的方法,就是「不見可欲,使其心不亂」──讓人盡量遠離會誘發他的權慾與貪慾的事物與場合,免得他的心「偏邪」。

今天,由共濟會一手策動的「現代文明」,卻花言巧語,「設計」出一個可以讓人放心「好權」放手「貪婪」的文化制度。所謂民主自由,所謂資本主義,包裝「美侖美奐」,用語「仁義道德」,骨子裡卻將人類的權慾與貪慾──就是對權力與財利的訴求,前所未有、全無保留地「誘發」出來,幾乎徹底摧毀現代人的信仰心靈。知否?貪財好權,確是人類古已有之的邪心惡念,但從來未試過像現代人那樣,可以貪得好得這樣明目張膽,甚至「心安理得」!

我們這些自以為文明進步的「現代人」,鄙視諸葛杜甫對一家一姓一地一城的忠誠,譏誚他們為「愚忠」,自己卻是連上帝是有「姓名籍貫」的都懵然不知,只會聽信那些牧師學者才子的「人間小學」,終於搞到「認賊作父」,比「愚忠」的諸葛杜甫更「愚」上一百萬倍!

扯得遠了,都是沒句好話,能聽的,就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