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景 故 事(2011年3月)

 

引子、除卻華山不是山

一九九三年八月,我展開了一次為期十七天的「華中之旅」,歷經河南開封、鄭州、洛陽和陝西西安、華山等地。

這趟行程,是我歷次旅行中,最有「古風」,最有「古意」的一次。

北京成為首都不過是元朝開始的事,還不及一千年,但是西安(長安)與洛陽,卻是漢唐時候的古都,已有二千多年歷史,加上「漢唐盛世」的名聲效應,早令我這個迂腐的「讀書人」聞名而神往。

 

現今西安的城牆雖是明朝遺物,但已氣魄不凡古意盎然,何況市郊還有秦始皇兵馬俑這個「世界級古蹟」,以及有六、七千年歷史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的半坡遺址【見上右圖】,都認真夠「古」了!

 

洛陽附近也不甘示弱,有始建於北魏(386至534)年間的龍門石窟,有創建於二千年前的東漢初年,佛教傳入中國後建的第一座寺院白馬寺,也是相當的「古」。

 

鄭州附近,就有中國武學「始祖」少林寺,而開封(汴京)則是北宋時期的首都,是那幅《清明上河圖》所繪的繁華之地,可惜經年氾濫,開封已無甚古蹟可尋。【上右圖為近年新建的龍亭公園】

整體上說,河南與陝西中部,是中國文化最早發展起來的地區,在長安、洛陽、開封先後已為大都會的時候,北京仍是荒原、上海還是海溝,香港更不知是甚麼。

不過,這趟「訪古之旅」,最使我一見難忘,印象深刻的,卻不是這幾個古代的繁華都會,而是--

華 山

宛如水墨畫一般的「靈氣」甚至「仙氣」,直令我幻覺「所在的並非人間」。更記得初見這般奇景,讚嘆之餘,我竟是心中自責,自責一直以為「國畫」中的神仙景緻是文人畫工誇大虛擬出來的,自責自己竟是如此心胸狹隘、眼光如豆。

至於壁立千尺,險要巍峨的西峰絕頂(據說華山最高的是南峰,但西峰卻在形態上更配稱為「絕頂」),那份瀟灑卓犖,氣宇不凡,也叫人一見傾心,流連忘返。

更妙的,是我正正就住在山頂上「破廟」似的西峰賓館裡,那種「大俠」般的感覺,更非筆墨所能形容。

積近二十年的旅行經歷,五岳(泰山、華山、恆山、嵩山、衡山)、黃山、廬山、天山、武當山等名山我都去過了,但沒有一座能像華山那樣,給我如此震撼的感覺與深刻的回憶。說來或稍有文人誇大,但事實卻也差之不遠:

曾 經 滄 海 難 為 水

除 卻 華 山 不 是 山

以上卻只是「引子」……

。 。 。

雖是個「讀書人」,但我對武俠小說的興趣開始得很遲,就是到了大學年代,也只讀過比較「大路」的兩三部,例如《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和《笑傲江湖》。故此,當年登華山之際,雖也頗有點「遊俠江湖」以至於「華山論劍」的意態,但不免流於淺俗,只及於皮毛。

不意十八年後(1993至2011),生活竟無聊潦倒到要終日與武俠小說為伍,這才赫然發現:

古 今 多 少 事

都 付 與 華 山

且聽我慢慢道來。

。 。 。

按:本篇所及的只是金庸小說的武俠世界,別家從缺。事實上,我連金庸的都看不周全,好些更是為完成這期故事而急就章草草讀完的。至於會有斷章取義,日久而失憶搞錯之處,更是勢所難免的。此外甚麼版本考證,當然也無暇顧及了。卻是借題發揮而已,大家倒也不要過於認真。

另外,本期引文甚多,或給大家剪貼併砌、馬虎了事之感。但事實決非如此。為這樣的剪貼併砌,我花的時間、工夫、心血一點不少。至於要大篇幅引錄原著,皆因我總是認為「二手資料」或「學術分析」,永遠無法說得入骨傳神。俄網喜愛說故事而討厭談神學,原因也是在此。

 

 

一、萬人圖一勝。獨孤只求敗

華山,是武俠世界的第一聖山,華山論劍,是武俠世界的第一盛會。

人懶,抄一段「維基」如下:

華山論劍出自金庸的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及《神鵰俠侶》,是小說中在武林最頂尖人物之間進行的武功比試。……

第一次華山論劍……參加者有黃藥師、歐陽鋒、段智興、洪七公、王重陽。五人均是當時天下一流高手,他們在華山頂上鬥了七天七夜,爭奪《九陰真經》。最終王重陽擊敗另外四人獲勝。自此出現「天下五絕」之威名流傳於江湖,此五絕乃:東邪、西毒……

第二次華山論劍……與第一次華山論劍相隔了25年,……時年王重陽已逝,郭靖少年英傑剛過二十歲,接黃藥師、洪七公三百招不敗……。黃藥師、洪七公便默認郭靖天下第一。歐陽鋒雖然武功卓絕,可他因為練了假的九陰真經,全身筋脈逆轉,雖然以怪招接連打敗黃藥師、洪七公兩人,但馬上被黃蓉的伶牙俐齒而給說瘋了。至於南帝段智興因為出家,法號一燈,早已看破名利,故雖到華山之巔卻沒有參與這次論劍……。這次華山論劍的勝負並沒有明確結果,但在《神鵰俠侶》一書中有稍微提到認為是歐陽鋒「倒是略勝一籌」,所以二次論劍也可說是歐陽鋒第一。

……楊過等人在擊退蒙古軍後,去到華山上見一群小嘍囉進行著「第三次華山論劍」,楊過嚇退他們,並與同伴談論新的天下五絕。他們並未有進行比武,所以這次只是另一種形式的「論」劍。當年的五絕中僅剩二人黃藥師及一燈尚在人世。他們感嘆世間人才凋零,遂重訂天下五絕為:「東邪(黃藥師),西狂(楊過),南僧(一燈),北俠(郭靖),中頑童(周伯通)。」

江湖奪寶(譬如「九陰真經」),絕頂爭雄(究竟誰是武功天下第一),是武俠小說的永恆題材,因此之故,這「華山論劍」似乎沒有甚麼大不了,於基督信仰,更是無關無涉。

至於江湖世界,打打殺殺,報仇雪恨,更是不合一味講「愛心饒恕」的教會體統。還有那「江湖事江湖了」的規矩,無法無天,視官府皇法如無物,就更是不符合「現代文明普世價值」,簡直教壞細路(小孩)。

但請撫心自問:閣下做了半世人,不是天天都在「奪寶」(財富名位權勢美人),天天都在「爭第一」麼?武俠小說與現實世界的不同,不過是它大大方方地將這些你爭我奪寫下來昭告天下,不似得我們猥猥瑣瑣,做了又不敢認。再者,「江湖人」沒有我們「文明人」那種矯情偽善,倒有一種難得一見的真率可愛。

當然,如果武俠世界就只有這種「華山論劍」式的江湖奪寶與絕頂爭雄,的確是不耐久讀,久之更會淪為「XX先生選舉」和「XX小姐選舉」那樣的俗不可耐和例行公事,華山也沒有資格成為武俠世界的第一聖山。

華山絕頂上,真正驚天動地的,不是天下第一的銜頭,不是九陰真經的歸屬,而是在頂峰之上匯聚著的無數的恩怨想望,無數「了」與「未不」的愛恨痴纏。

。 。 。

在眾人--不管是真正的武林高手,還是東施效顰的江湖小丑,在華山之巔上爭誰是天下第一,但求「一勝」之時,有一個人,卻只求「一敗」。這人生不知何時,死不知何年,連名字也疑幻疑真,他就是--

獨孤求敗

黃藥師等五絕在華山之巔爭奪天下第一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或是不屑為伍,或是早已仙遊。卻是大既二百年後,華山上卻出現了他的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甚至「來歷不明」的「授徒」--

風清揚

這風清揚驀然出現在華山思過崖上,出現在他的徒孫令狐沖的眼前。口中所說的,多是非常踞傲不可一世的話:【《笑傲江湖》第十回】

當今之世,這等高手是難找得很了,只要能僥倖遇上一兩位,那是你畢生的運氣,我一生之中,也只遇上過三位

說的是「高手難求」,卻又分明在讚自己「打遍天下(幾乎)無敵手」。

不過,風清揚仍只是「幾乎」無敵手,他背後卻另有一位真正「無敵」的高人:

風清揚道:“獨孤九劍,有進無退!招招都是進攻,攻敵之不得不守,自己當然不用守了。創制這套劍法的獨孤求敗前輩,名字叫做‘求敗’,他老人家畢生想求一敗而不可得,這劍法施展出來,天下無敵,又何必守?如果有人攻得他老人家回劍自守,他老人家真要心花怒放,喜不自勝了!”

令狐沖喃喃的道:“獨孤求敗,獨孤求敗。”想像當年這位前輩仗劍江湖,無敵于天下,連找一個對手來得他回守一招都不可得,委實令人可驚可佩。

如此之「難求一敗」,不正是等於甚至超越「天下無敵」麼?大夥兒在華山山上打生打死,不是為此麼?

卻是「人心難測」,「天下無敵」之後,竟是深不見底的淒涼--

風清揚道:「好,我便傳你。這獨孤九劍我若不傳你,過得幾年,世上便永遠沒這套劍法了。」說時臉露微笑,顯是深以為喜,說完之後,神色卻轉淒涼

何以「淒涼」?其一自是風清揚自己不堪回首,愧見華山列祖與後輩的往事,其二也是他對絕學失傳的深深悲嘆。這一段,讀來令人惻然:

風清揚道:「我本在這後山居住,已住了數十年,日前一時心喜,出洞來授了你這套劍法,只是盼望獨孤前輩的絕世武功不遭滅絕而已。怎麼還不回去?」令狐沖喜道:「原來太師叔便在後山居住,那再好沒有了。徒孫正可朝夕侍奉,以解太師叔的寂寞。」

風清揚厲聲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見華山派門中之人,連你也非例外。」見令狐沖神色惶恐,便語氣轉和,說道:「沖兒,我跟你既有緣,亦復投機。我暮年得有你這樣一個佳子弟傳我劍法,實是大暢老懷。你如心中有我這樣一個太師叔,今後別來見我,以至令我為難。」令狐沖心中酸楚,道:「太師叔,那為甚麼?」風清揚搖搖頭,說道:「你見到我的事,連對你師父也不可說起。」令狐沖含淚道:「是,自當遵從太師叔吩咐。」

風清揚輕輕撫摸他頭,說道:「好孩子,好孩子!」轉身下崖。令狐沖跟到崖邊,眼望他瘦削的背影飄飄下崖,在後山隱沒,不由得悲從中來。

不過,風清揚還只是個「過渡人物」,真正的「絕對空虛」,還得看真正無敵於天下的獨孤求敗和他的「劍塚」:【《神雕俠侶》第廿六回】

如此邊行邊歇,過了一個多時辰,又來到劍魔獨孤求敗埋骨處的石洞。楊過見了那個石墳,不禁大是感慨,心想這位前輩奇人縱橫當時,並世無敵,自是武功神妙莫測,瞧他這般行逕,定是恃才傲物,與常人落落難合,到頭來在這荒谷中寂然而終,武林之中既沒流傳他的名聲事蹟,又沒遺下拳經劍譜、門人弟子,以傳他的絕世武功,這人的身世也真可驚可羨,卻又可哀可傷。……

只見大石上「劍塚」兩個大字之旁,尚有兩行字體較小的石刻:

劍魔獨孤求敗既無敵於天下,乃埋劍於斯。

嗚呼!群雄束手,長劍空利,不亦悲夫!

卻是這劍魔獨孤求敗,二百年前已人劍兩埋,劍塚與華山亦顯非一地,連楊過也判定他「沒遺下拳經劍譜、門人弟子,以傳他的絕世武功」,何以二百年後華山之巔,驀地出現一位「門人弟子」(風清揚),並傳授他的「絕世武功」(獨孤九劍)呢?

為這一大懸案,江湖上多有揣測。或謂兩個「獨孤求敗」並非同一人;或謂獨孤九劍乃是風清揚自創,只是托名獨孤求敗;或謂「獨孤劍訣」與「劍塚劍銘」的境界頗有差異,或非同出一人。

竊以為「獨孤劍訣」的總綱(不是一字一句的口訣)是「無招」(風清揚說:「活學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而「劍塚劍銘」的最高境界則是「無劍」(最後一劍,即腐朽了的木劍之下的劍銘是:「四十歲後,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進於無劍勝有劍之境。」)用現代化的說法表達,「無招」就是無礙於「軟件」,「無劍」就是無求於「硬件」。無招無劍,劍招兩忘,其實是一體的兩面,或說一種境界的兩種表述,出自同一大師之手筆無疑。

話說回來,獨孤前輩,你既是人劍兩埋,全心歸隱,管你是看破紅塵、大徹大悟,還是心灰意冷,何以還要留下風清揚與獨孤九劍這條「尾巴」呢?事實上,若你真要退隱江湖,何苦還要埋骨留劍,給後人無限遐想呢?

。 。 。

各位看倌,知否知否?華山之巔的魅力,正正在於這似了未了,似完未完的無窮「張力」之中!

辛辛苦苦求得「一勝」,高興不過一刻,又陷於綿綿無盡的苦悶裡,只欲求得「一敗」。終以「一敗」難求,於是人劍兩埋,以為撇撇脫脫,退出江湖,再無掛礙。誰知,到頭來還是欲捨難捨,欲去還留,直是「陰魂不散」似的徘徊於華山之巔,不知何求……

華山之巔,高處不勝寒,寒處卻未算高。人的欲望與想望,究竟多高,誰能摸得到頂呢?

 

 

二、二老同日死。三人一穴埋

華山論劍,本是彼此「約定」的一場「正式」的武功比拼。不意西毒歐陽鋒、北丐洪七公,陰差陽錯,卻在沒有約定的情況下,在華山驀然遭遇,展開了一段曠古絕今的華山決鬥。

說曠古絕今,不是因它打得激烈,而是因它的結果出人意表。一是異常慘烈,兩人同歸於盡雙雙斃命(之前的華山論劍從未「搞出人命」),一是皆大歡喜,兩人竟互相擁抱大笑而終,幾十年新仇舊恨,一筆鉤銷。

話說兩人鬥了一輪內力之後,兩敗俱傷,唯有各自將招式應變傳授給楊過,繼續「決鬥」下去:【《神雕俠侶》第十一回】

到這日傍晚,洪七公將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無狗」的第六變說了,這是打狗棒法最後一招最後一變的絕招,這一招仗將出來,四面八方是棒,勁力所至,便有幾十條惡 犬也一齊打死了,所謂「天下無狗」便是此義,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學中的絕詣。歐陽鋒自是難有對策。當晚他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夜。

次晨楊過尚未起身,歐陽鋒忽然大叫:「有了,有了。孩兒,你便以這杖法破他。」叫聲又是興奮,又是緊迫。楊過聽他呼聲有異,向他瞧去,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歐陽鋒雖然年老,但因內功精湛,鬚髮也只略現灰白,這晚用心過度,一夜之間竟然鬚眉盡白,似乎忽然老了十多歲。楊過心中難過,欲待開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歐陽鋒卻一疊連聲的相催,只得聽他指撥。

這一招十分繁複,歐陽鋒反覆解說,楊過方行領悟,於是依式演了出來。洪七公一見,臉色大變,本來癱瘓在地,難以動彈,此時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躍而起,大叫:「老毒物,歐陽鋒!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說著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 他。

楊過大驚,只道他要傷害義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緊,竟然拉之不動。只聽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歐陽鋒,虧你想得出這一著絕招,當真了得!好歐陽鋒,好歐陽鋒。」

歐陽鋒數日惡鬥,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聽他連叫三聲「歐陽鋒」,突然間迴光反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鏡,數十年來往事歷歷,盡數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你是老叫化洪七公!」兩個白髮老頭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會,聲音越來越低,突然間笑聲頓歇,兩人一動也不動了。

楊過大驚,連叫:「爸爸,老前輩!」竟無一人答應。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楊過驚駭不已,俯身看歐陽鋒時,也已沒了氣息。二人笑聲雖歇 ,臉上卻猶帶笑容,山谷間兀自隱隱傳來二人大笑的回聲。

北丐西毒數十年來反覆惡鬥,互不相下,豈知竟同時在華山絕頂歸天。兩人畢生怨憤糾結,臨死之際卻相抱大笑。數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罷!

這二老鬥了幾十年,都是想「勝」過對方,這一輪比拼,最多是「不分勝負」,何以大家倒能「相擁而笑,深仇盡解」?

他們是要「求勝」?還是「求敗」?

原來,他們所求的,不是「勝」,也不是「敗」。負面地說,他們所求的是「對手」,正面地說,他們所求的是「知己」。洪七公在歐陽鋒的對拆中,知道歐陽鋒竟然知道他的厲害,歐陽鋒在洪七公的讚賞中,也知道洪七公也知道他的厲害,兩個人互相知道,互相欣賞,這不是「知己」,是甚麼呢?

誰想到,二老心靈的最深處,並不求勝,亦非求敗,而是求一知己,一個真正能了解、欣賞自己的人?如今知己既得,雖死何憾?

。 。 。

然而,在華山絕頂上寄寓自己的「知己想望」的,又豈只是洪七公、歐陽鋒、風清揚與獨孤求敗這些武學宗師呢?

人間自是有情痴。在二老相擁畢命的華山絕頂上,原來還有著一個「金蛇秘洞」,洞裡埋葬著三位糾纏半生的怨女痴男。

金蛇郎君(夏雪宜),一位痴男,本懷著滿腔復仇之火,不意愛上溫儀──他仇家的女兒,結果仇沒報成,還中計被盡廢武功,最後只得自埋於「金蛇秘洞」內。溫儀,自是一位痴女,愛著這位仇人,懷了他的骨肉,忍著親人的冷眼,天天等他再來,別無所求。還有一位何紅藥,卻是百分百的怨女,因著愛郎而甘被利用,背教盜寶,以身相許,還慘受苦刑,誰知,這負心漢心裡只有別人!

何紅藥,擄著溫青青(金蛇郎君與溫儀生的「孽種」),帶著深深的苦毒,終於找到來這華山絕壁上的「金蛇秘洞」……【《碧血劍》第十九回】

何紅藥心中突突亂跳,數十年來,長日凝思,深宵夢回,無一刻不是想到與這負心人重行會面的情景,或許,要狠狠折磨他一番,再將他打死,又或許,竟會硬不起心腸而饒了他,內心深處,實盼他能回心轉意,又和自己重圓舊夢,即使他要狠狠的鞭打自己一頓出氣,那也由得他,這時相見在即,只覺身子發顫,手心里都是冷汗。

她右手亂挖亂撬,把洞穴周圍的磚石青草撥開。何紅藥命青青先進洞去,掌心中扣了劇毒鋼套,謹防金蛇郎君突襲。青青進洞之后,早已淚如雨下,越向內走,越是哭得抽抽噎噎。進不數步,洞內已是一團漆黑。何紅藥打亮火折,點燃了繩索,命青青拿在手里,照亮路徑。青青一呆,心想:“燒了繩索,怎生回上去?我反正是死在這里陪爹爹媽媽的了,難道她也不回去?”

何紅藥愈向內走,愈覺山洞不是有人居住的模樣,疑心大盛,突然一把叉住青青的脖子,喝道:“你對老娘搗鬼,可教你不得好死!”驀地里寒風颯然襲體,火光顫動,來到了空廓之處,有如一間石室。何紅藥心中一震,舉起繩索四下照看,只見四壁刻著無數武功圖形,一行字寫道:“重寶秘術,付與有緣,入我門來,遇禍莫怨。”

金蛇郎君和她雖然相處時日不多,但給她繪過肖像,題過字,他的筆跡早已深印心里,這四行字果然是他手筆,只是文字在壁,人卻不見,不覺心痛如絞,高聲叫道:“雪宜,你出來!我決不傷你。”這一聲叫喊,只震得泥塵四下扑疏疏的亂落。她回頭厲聲問青青道:“他哪里去了?”青青哭著往地下一指,道:“他在這里!”何紅藥眼前一黑,伸手抓住青青手腕,險些兒暈倒,嘶啞了嗓子問道:“甚麼?”青青道:“爹爹葬在這里。”何紅藥道:“哦……原來……他……他已經死了。”這時再也支持不住,騰的一聲,跌坐在金蛇郎君平昔打坐的那塊岩石上,右手撫住了頭,心中悲苦之極,數十年蘊積的怨毒一時盡解,舊時的柔情蜜意陡然間又回到了心頭,低聲道:“你出去吧,我饒了你啦!”

青青見她如此悲苦,不覺憐惜之情油然而生,想起爹爹對她不起,袁承志也是這般負心,兩人實是同病相憐,忽然扑過去抱住了她,放聲痛哭起來。何紅藥道:“快出去,繩子再燒一陣,你永遠回不上去了。”青青道:“你呢?”何紅藥道:“我在這里陪你爹爹!”青青道:“我也不上去了。”何紅藥陷入沉思,對青青不再理會,忽然伸手在地下如痴如狂般挖了起來。青青驚道:“你干甚麼?”何紅藥淒然道:“我想了他二十年,人見不到,見見他的骨頭也是好的。”青青見她神色大變,心中又驚又怕。

何紅藥一只右掌猶如一把鐵鍬,不住在泥土中掏挖,挖了好一陣,坑中已露出一堆骨殖,正是袁承志當年所葬的金蛇郎君骸骨。青青扑在父親的遺骨上,縱聲痛哭。何紅藥再挖一陣,倏地在土坑中捧起一個骷髏頭來,抱在懷里,又哭又親,叫道:“夏郎,夏郎,我來瞧你啦!”一會又低低的唱歌,唱的是擺夷小曲,青青一句不懂。

何紅藥鬧了一陣,把骷髏湊到嘴邊狂吻;突然驚呼,只覺面頰上被尖利之物刺了一下。她把骷髏往外一挪,在火光下細看時,只見骷髏的牙齒中牢牢咬著一根小小金釵。金釵極短,初時竟沒瞧見。何紅藥伸手去拔,竟拔不下來,想是金蛇郎君臨死時用力咬住,直到肌肉爛完,金釵仍然咬在嘴里。何紅藥伸指插到骷髏口中用力扳動,骷髏牙齒脫落,金釵跌在地下。她撿了起來,拭去塵土,不由得臉色大變,厲聲問道:“你媽媽名叫‘溫儀’?”青青點了點頭。何紅藥悲怒交集,咬牙切齒的道:“好,好,你臨死還是記著那個賤婢,把她的釵子咬在口里!”望著金釵上刻著的“溫儀”兩字,眼中如要噴出火來,突然把釵子放入口里,亂咬亂嚼,只刺得滿口都是鮮血。

青青見她如瘋似狂,神智已亂,心想兩人畢命之期便在眼前,從背囊中取出母親的骨灰壇,解開壇上縛著的牛皮,倒轉壇子,把骨灰緩緩傾入坑中。何紅藥呆了一呆,喝道:“你干甚麼?”青青不答,倒完骨灰后,把泥土扒著掩上,心中默默禱祝:“爹娘在天之靈有知,女兒已完成了你們合葬的心愿。”

何紅藥奪過灰壇一瞧,恍然而悟,叫道:“這是你母親的骨灰?”青青緩緩點了點頭。何紅藥反手一掌,青青身子一縮,沒能避開,這一掌正打在她肩頭之上,一個踉蹌,險些兒跌倒。何紅藥狂叫:“不許你們合葬,不許你們合葬!”用手亂扒,但骨灰已與泥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拆不開。她妒念如熾,把骸骨從坑中撿了出來,叫道:“我把你燒成灰,燒成灰,撒在華山腳下,教你四散飛揚,四散飛揚!永遠不能跟那賤婢相聚!”青青大急,搶上爭奪,拆不數招,便給打倒在地。何紅藥脫下外衣鋪在地下,把骸骨堆在衣上,用火點燃衣服。她左肘抵住青青,不讓她動彈,右掌撥火使旺,片刻之間,骸骨已經燃著,石洞中濃煙彌漫。

何紅藥哈哈大笑,忽然鼻孔中鑽進一股異味,驚愕之下,登時省悟,大叫:“夏郎,你好毒呀!”青青也覺一股異香猛扑鼻端,正詫異間,突覺頭腦一陣暈眩,只見何紅藥扑在燃著的骸骨堆上,猛力吸氣,亂叫:“好,好,我本來要跟你死在一起。那最好,好極了!”……

就是這樣,金蛇郎君的遺骸,溫儀的骨灰,何紅藥的屍首,就在金蛇秘洞裡的一片煙霧毒氣之中彼此相混,同歸於一,生前死後,依舊糾纏。

華山到處是這樣的懸崖絕壁,金蛇秘洞卻不知就在哪裡?

這華山絕頂上,洪七公與歐陽鋒這二老相擁而死,含笑而終,因已各得其所。卻是金蛇郎君、溫儀與何紅藥,這三人的屍骨同埋一穴,又是否各得其所,是「好極了」呢?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難說,真難說。

華山,就是這樣,一切都似「了」,又未「了」……

 

 

三、一經復一經。愛斷情難斷

兩度華山論劍,第一線爭的是《九陰真經》,第二線爭的是「天下第一」,誰知歸屬既定、座次排好,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群雄在華山之巔上,不意又遇上了一本聞所未聞的《九陽真經》被人盜取的武林風波。【《神雕俠侶》第四十回】

當年武學之士為了爭奪《九陰真經》,鬧到輾轉殺戮,流血天下,最后五大高手聚集華山論劍,這部書終于為武功最強的王重陽所得。此后黃藥師盡逐門下弟子、周伯通被囚桃花島、歐陽鋒心神錯亂、段皇爺出家為僧,種種事故皆和《九陰真經》有關,哪想到除了《九陰真經》之外,達摩祖師還著有一部《九陽真經》。這經書的名字人人都是第一次聽見,但《九陰真經》的名頭實在太響,黃藥師、周伯通、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皆曾先后研習,少林寺的武功為達摩祖師所傳,他手寫的經書自非同小可,是以一聽之下,登時群情聳動。……

正是「一經復一經,爭競何時已?」原來,《神雕俠侶》的爭競結束於華山之巔(第四十回),《倚天屠龍記》的惡鬥,也開始於華山之巔……

這又是一個似了還未了。

似了未了的,自不止江湖奪寶,絕境爭雄,還有那不知為何物的世間情……

郭襄回頭過來,見張君寶頭上傷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從懷中取出手帕,替他包扎。張君寶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謝,卻見郭襄眼中淚光瑩瑩,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為甚么傷心,道謝的言辭竟此便說不出口。

卻聽得楊過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雕并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正是: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楊過與小龍女,這一對神雕俠侶,幾經波折流離,人間冷暖,在華山絕頂之上「終成眷屬」,成為「神仙伴侶」。楊過卻不知他「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雕并肩下山」之際,留下的是郭襄孑然的身影,和一段不會有結果的痴情。

楊過指著玉女峰對小龍女道:“咱們學的是玉女劍法,這玉女峰不可不遊。”小龍女道:“正是。”……兩人並肩在玉女像前拜倒,心意相通,一齊輕輕禱祝:“願咱倆生生世世都結為夫婦。”忽聽得身後腳步之聲輕響,有人走進殿來。兩人站起身來,見是郭襄。……

郭襄……望著楊過的側影,心中忽想:“若是我終身得能如此和大哥哥、龍姊姊相聚,此生再無他求。”但覺此時此情,心滿意足,只盼時光便此停住,永不再流,但內心深處,卻也知此事決不能夠。小龍女在暮靄蒼茫中瞧得清楚,但見郭襄長長的睫毛下淚光瑩然……

這便是華山玉女峰(中峰),楊過與小龍女在此山盟海誓情訂終身,

郭襄卻是在此「黯然銷魂」抱憾一生!

郭襄這只有十六歲的早熟少女,知分守禮,深明大義,決不橫刀奪愛,但讀之就更叫人不忍。最後,她皈依佛門,創立了峨眉派,成就了一番事業。卻是那段沒有結果的痴情,是了,還是未了?

華山絕頂上,怎麼一切都是似了還未了?

 

 

四、江湖誰一統?五派盡凋零

表面上看,華山上真正算得上是「了」了的,是任我行左冷禪岳不群這三人旗號不同但是本質一樣的「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春秋大夢,以及五岳劍派以至於華山派的「風光日子」。

華山險,人心更險。先是在左冷禪與岳不群夾纏不清的陽謀與詭計之下,五派高手在華山「後山秘洞」裡自相殘殺,幾乎相殺殆盡:【《笑傲江湖》第三十八回】

忽聽得嵩山派人群中有人厲聲喝道:你不是嵩山弟幾,干什麼來瞧這圖形?說話的是個身穿土黃衫幾的老者,他向著一個身材魁桔的中年人怒目而視,手中長劍斜指其胸。那中年人笑道:我幾時瞧這圖形了?嵩山派那老者道:你還想賴?你是什麼門派的?你要偷學嵩山劍法,那也罷了,干麼細看那些破我嵩山劍法的招數?他這麼一呼喝,登時便有四五名嵩山門人轉過身來,圍在那中年人四周,露刃相向。那中年人道:我于貴派劍法一竅不通,看了這些破法,又有何用?嵩山派那老者道:你細看對付嵩山派劍法的招數,便是不懷好意。那中年人手按劍柄,說道:五岳派掌門岳先生盛情高誼,准許我們來觀摩石壁上的劍法,可沒限定那些招數准看,那一些不准看。嵩山派那老者道:你想不利我嵩山派,便容貌你不得。那中年人道:五派歸一,此刻只有五岳派,那里更有嵩山派?若不是五派歸一,岳先生也不會容許閣下在華山石洞之中觀看劍法。此言一出,那老者登進語塞。一名嵩山弟幾伸手在那中年人肩后推廣去,喝道:你倒嘴利得很。那中年人反手勾住他手腕甩出,那嵩山弟幾一個踉蹌跌開。便在此時,泰山派中忽然有人大聲喝道:你是誰?穿了我泰山派的服飾,混在這里偷看泰山劍法。

令狐沖心想:“我師父招呼這些人來此,未必有甚麼善意。我去告知莫師伯,請他率領門人退出。那些衡山派劍招,出洞之後,讓我告知他便了。”當即挨著石壁,在陰影中向莫大先生走去。只走出數丈,忽聽得轟隆隆一聲大響,猶如山崩地裂一般。眾人驚呼聲中,令狐沖急忙轉身,只見洞口泥沙紛落,他顧不得去找莫大先生,急欲奔向盈盈,但眾人亂走狂竄,刀劍急舞,洞中塵土飛揚,……

各人困鬥洞中,經一輪互相殘殺,嵩山派、泰山派、衡山派都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恆山派損傷相對較少,但令狐沖這個坐不定的「掌門」很快就「辭職」歸隱,復也難成氣候。至於華山派出了岳不群這個大陰謀家,江湖聲譽更不免跌落低谷,從此難以復元。

大家看《碧血劍》,見華山派裡沒有幾個人,穆人清號稱掌門,但只得三個徒弟,兩個還不在山上。小徒弟袁承志在山上也無所事事,不是與木桑道長整天下棋,就是與猩猩終日嬉戲。還有那金蛇郎君可以自去自來。華山派的凋零慘狀,可以想見。這便是當日華山上「山洞血鬥」的纍纍惡果。

再回說這場「山洞血鬥」,最後,真小人左冷禪在洞中為令狐沖所殺,偽君子岳不群好不了多少,被小尼儀琳殺於洞外。任我行呢,則志得意滿,卻開心不了幾天,就在華山朝陽峰上受萬人膜拜之際,「中風」摔崖而死,且看他的「死狀」:【《笑傲江湖》第三十九回】

但聽得“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之聲震動天地,站在峰腰的江湖豪士跟著齊聲吶喊,四周群山均有回聲。任我行躊躇滿志,站起身來。教眾見他站起,一齊拜伏在地。霎時之間,朝陽峰上一片寂靜,更無半點聲息。陽光照射在任我行臉上、身上,這日月神教教主威風凜凜,宛若天神。

任我行哈哈大笑,說道:“但願千秋萬載,永如今……”說到那“今”字,突然聲音啞了。他一運氣,要將下面那個“日”字說了出來,只覺胸口抽搐,那“日”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他右手按胸,要將一股湧上喉頭的熱血壓將下去,只覺頭腦暈眩,陽光耀眼。

幾乎是同日同地,三大「野心家」俱一命嗚呼,五岳劍派都悉數凋零。在這華山絕頂之上,這似乎是唯一一件可以肯定「了」了的事。

這便是東峰(朝陽峰)的下棋亭,當年任我行立於頂峰顧盼自豪,

下望之際,所見的大概就是這般景緻,

誰知這局「棋」下到最後,原來沒有一個「贏家」!

。 。 。

其實,還是似了未了。

世上的「野心家」難道只得三個麼?「野心家」難道都只會叫做掌門和教主,而不會是皇帝、將軍、總統、主席、元首,經理、主任、學者、牧師甚至「你」和「我」麼?

由「門派」組成的江湖不成氣候,但是由國家、政黨、教派以至學派財團組成的「江湖」,眼下,卻不正是殺得腥風血雨麼?

正是:

 萬人圖一勝,獨孤只求敗。

 二老同日死,三人一穴埋。

 一經復一經,愛斷情難斷。

 江湖誰一統?五派盡凋零。

 華山多少事,滔滔誰能了?

 

 

 

 

 

 

結語、江湖事?江湖了?

這期背景故事,本來的題目叫做「江湖事、江湖了」,怎料寫呀寫的,竟又是「沒完沒了」。但這「沒完沒了」的不是文章篇幅,而是唏噓意境。

沒想到這華山之上,竟有著這許多「事」,有江湖事,也有兒女事,都有了沒了地剪不斷、理還亂。

卻又何止於江湖事和兒女事呢?群雄登山前的「襄陽大戰」,趕逐蒙古軍的侵略,這不是家國事麼?況且俠之大者,不正要為國為民麼?至於同時身為華山派弟子、明朝大將袁崇煥之子、金蛇郎君的傳人兼女婿的袁承志,江湖事、家國事、兒女事,更是百般糾纏,統統難解難分。

這許許多多的「事」,連說都說不完,如何能「了」?

江湖事江湖了,談何容易?更可況它糾結著無數的兒女事、家國事?

單單寫華山山上的「了與不了」,我已經心力耗盡奄奄一息,故此華山山下的「了與不了」,就只得等到下期分解了--

然則何解由陝西華山,千里迢迢跑到江蘇無錫?何以從高聳入雲的險峰,說到望之無際的大湖?箇由因由,且容後細表。

。 。 。

我疑心至此必定有人會問:你說了大半天江湖事、兒女事、家國事,何以未及半句信仰事、基督事、教會事?

我只知道,人若無江湖恩怨、無兒女私情、無家仇國恨,大概不很像一個「人」,這種「超人」一旦講起信仰事、基督事、教會事來,會引發「人間災難」。

至於我是否真的沒講過信仰事、基督事、教會事,一言難盡,我只隱約想到那「無招勝有招」的獨孤劍訣,與那「無劍勝有劍」的劍塚劍銘……

難說,真難說!

 

【繼續看下篇:《江湖事。江湖了--無錫。太湖》】

 

 

 

附錄:武 俠 聖 經            2011 年 3 月 26(週六)上午日誌

我十七歲信主,也許是少年血氣,童心未泯,或更多是天性使然,讀經之際,對乾巴巴的「神學」或「教訓」或「應用」,都概無興趣,甚至讀過神學又牧會多年,還是如此。唯是對聖經字裡行間的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卻愛不釋手,畢生難忘。

你看那摩西,落難逃亡,自身難保,但在米甸井旁,一見弱女被惡霸欺凌,便奮身而起,拔刀相助。那份「俠性」,絕不輸於郭靖、胡斐。

摩西本貴為埃及皇子,卻自甘捨棄榮華,認同骨肉,為國為民,較之於忘本忘宗的楊康與乾隆,人格之高下對比,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摩西當之無愧。還有,摩西處身於埃及人與以色列人之間的「身份衝突無處容身」,亦很使我想到在雁門關外痛不欲生的喬峰的悲劇。

還看那大衛,是何等英雄,雖曾落難如同流寇,最後卻贏得英雄折腰,豪傑聚義。唯更動人的,是他與掃羅、約拿單之間的兄弟恩怨和他與押沙龍之間的父子情仇。情仇兩不分,愛中偏有恨,盪氣迴腸,絕不輸於任何武俠小說的經典情節。

雅博渡口,雅各與神秘人(天使?上帝?)的「決鬥」,布局之詭、招式之奇、結局之異,曠古絕今,半點不遜於洪七公與歐陽鋒的華山決戰。

說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或「絕級高手」,小說有華山隱居的風清揚,有少林寺上的灰衣憎,有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獨孤求敗。聖經卻有在約書亞前手執利刀驀然現身的「大元帥」,更有那「無生之始無命之終」,絕對可以誘發人無限聯想的「世外高人」--麥基洗德。

最後,與那些像岳不群般自以為義,又死守一招一式的文士祭司截然有別的,是脫離聖殿建制的施洗約翰、放棄律法主義的使徒保羅,故意在安息日治病趕鬼的主耶穌基督,他們「無招勝有招」和「無劍勝有劍」地成全律法的真義,所使的都是曠世無雙的「獨孤劍法」的一脈真傳。

就是這樣,我把聖經讀成武俠小說,卻絕對沒有「小看」聖經,反之,聖經本有的意境浩大、感情激越、愛恨深刻,以至上帝的布局奇妙與立意驚奇,才能躍然紙上,鮮活無比,令人嘆為觀止。

你喜歡,自可以繼續在聖經裡找「神學」或「教訓」或「應用」。我也越發相信,人的天性是相當莫名其妙的,要勉強,也勉強不來。

總之,你喜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