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一)
有 一 種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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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信」是「有緣」

這篇講題《有一種神》跟這個系列的題目《寂寞的心》有甚麼關係?我為甚麼要起兩個幾乎一樣古怪的題目名稱?請大家耐心聽下去,因為很可能要到中段,你才能夠聽出一個眉目來。

我曾經相當掙扎疑慮,因為我以為,天高地闊,古往今來,各色各樣的宗教信仰,何只有千千萬萬,我怎可能以絕對有限的資源、能力和時間,去確知哪一個信仰才是可信?哪一本經典才是真理?哪一位上帝才是真神?對於各種煞有介事的護教學、上帝存在的「論證」,以至基督教之所以「可信」的解說以及所謂「見證」,我都總是覺得十分可疑甚至「猥瑣」的。

後來,我終於明白--信是有緣。信仰,原來是要講求「緣份」的--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自然就會相信一個怎麼樣的信仰、一本怎麼樣的經典、一位怎麼樣的上帝。無緣的,誰都勉強不了;有緣的,誰都阻擋不了。甚至表面上相同的信仰、經典和上帝,不同的人,都會各各因著不同的「因緣造化」,「信」出截然不同的版本來。這同樣是誰都勉強不了,誰都阻擋不了的。

你或以為,我這種「信仰緣份論」,會使信仰變得太消極、太被動、太隨意甚至太兒戲了,隨便你,但我卻以為,唯有因著這個「信仰緣份論」,信仰才有可能,在茫茫天地間,我才不致於會永遠誠惶誠恐地迷失在「信仰之海」裡。

信是有緣,萬事隨緣--這使我心裡無比安頓與釋然,因為我知道,原來,我並不需要在茫茫的「信仰之海」裡去尋找所謂「真理」,並要為這個不可能的尋找負上我不可能承受的後果。信就是緣,我若是「鐵」,祂若是「磁」,有如是因如是緣,就不管天高地廣、千年萬世、人海茫茫,祂都會找到我,我都會找到祂,不差絲毫。

總之,你是個怎樣的「人」,你就會有怎樣的「神學」(或說信仰規範),你最終就會相信一位怎樣的「神」--就請各自隨緣,各安天命吧!

 

一、有一種「神學」

這世上,其實只有三種「神學」。

有一種神學,千方百計要證明、強調上帝的 超然性:神就是神、人就是人、「神人大不同」。他們以為,神絕不同於人,神不會亦不應有「人性」。上帝是至高無上的神聖存有、是完美無瑕的道德化身,是無所不能的力量本體,絕對不會有罪性、失敗以至任何人類惡劣、低等、無能的慾望與情緒表現。至於所有擬人的說法,譬如說上帝「後悔」,都只是權宜或比喻,並不意味上帝會有這些只屬於人類的低等質素。總之,他們要千方百計把上帝「守護」在高高在上的「神壇」之上。

又有一種神學,卻費盡心機力量要證明、強調上帝的 親和性:神與人並無本質性的限線:神不過是完美的人,而完美的人也近乎甚至等同於神。人性是神性的延展,神性是人性的完成。於是,上帝的慈悲就被類推為人間的「慈父」或「好好先生」,主耶穌良善夫子的的形象,就跟一個「完美社工」或「道德師尊」並無根本之別。上帝的仁愛被「人化」為迪士尼式的親子故事,而上帝的道德被「人化」為共濟會式的好人好事,就連基督救贖也被「人化」為「超人救世界」的荷里活電影情節。總之,他們要千方百計把上帝「拉下神壇」,拉到人類的境界這裡來。

結果怎樣?

第一種我叫它做「超然神學」,把上帝「推」到天涯海角,在人類的世界裡,只給祂留下一個「神壇」,「位置」高高在上,「銜頭」更十分嚇人,但事實上卻並無「實權」,到最後,真實的上帝就「人間蒸發」。第二種我它叫做親和神學」,表面上把上帝「拉」下人間,卻又用各種人本主義把祂活活「浸死」,在人類的世界裡,只給祂留下一個「精神領袖」的虛位,事實上,當然也是並無「實權」,到最後也是一樣「人間蒸發」。千萬年來,人類就是利用這兩種「神學」(或說宗教)「謀殺」上帝,還十分「卓有成效」!

大體上,主耶穌年代的「祭司文士」的神學版本,就是「超然神學」,要把上帝「守護」(其實是禁錮)在聖殿神壇,亦即是在他們控制之內的宗教建制裡面,成為一位被「挾持」和「架空」的「虛君上帝」,而當時的「群眾」的神學版本,則是「親和神學」,表面上要「擁立」主耶穌為王,實質只是利用祂來滿足自己的慾望,將祂矮化為一位「奴才上帝」。卻是,當主耶穌的「宗教反常表現」觸犯了祭司文士的「超然神學」,冒犯了他們在宗教上的既得利益,又忤逆了群眾的「親和神學」,無法滿足他們的「宗教實用主義」,這兩路「神學」於是就聯手將主耶穌置於死地,把祂逐出人間。

歷史,就是人類這兩路「神學」(宗教)謀殺上帝、驅逐基督的「全紀錄」,與當年祭司文士與群眾聯手將主耶穌置於死地、逐出人間,精神面貌,完全一致。至於古之祭司文士,大概就是今之牧師學者,而古之群眾,大概就是今天的你與我。如果,基督今天仍在我們中間,祂的「下場」,應該會與當年的一樣。

約 1:10 祂在世界,世界也是藉著祂造的,世界卻不認識祂。

11 祂到自己的地方來,自己的人倒不接待祂。

如果只有兩種神學,那麼神與人就永遠不能「兩立」。卻是,還有第三種神學。

這種神學別具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能 辯證於「超然」與「親和」之間。他們好像本能似的知道,只有超然的上帝配得他們親近(可靠),亦只有親和的上帝能夠容讓他們親近(可親),就好像孩子毫不疑惑地依偎在母親的懷裡,知道媽媽的胸懷既是可靠的,也是可親的。

因著有了這第三種神學(我暫且叫它做「辯證神學」),於是,在一個普遍地拒絕上帝、驅逐基督的世界裡,就有了「奇跡」:

約 1:12 凡接待祂的,就是信祂名的人,祂就賜祂們權柄作上帝的兒女。

13 這等人不是從血氣生的,不是從情慾生的,也不是從人意生的,乃是從上帝生的。

究竟,這是怎麼樣的一種「神學」呢?能如此相信的,又是一些怎麼樣的「人」呢?為甚麼他們能夠獨具慧眼,會認得父,也認得父所差來的子呢?而必要這樣的「人」用這樣的「神學」(心思眼界)才能認得遇上的「上帝」,究竟又是一位怎樣的「神」呢?

 

二、有一種「人」

上述提到的約翰福音第一章的經文告訴我們,這些人是因為「信祂(基督)名」然後成為「上帝的兒女」,不過,更整全的圖畫可能有點相反的味道,就是這些人本來就有某種「上帝的兒女」的氣質,然後才會「信他名」,即是--

這些人本來就在意、渴望、夢想成為神的兒女!

只有具備「兒子氣質」的人才能真正相信,這是俄網很重要的「基要信仰」,我說過都不知多少遍了。【 請參考 2010 年 2 至 4 日的系列講章《因子之名》】今天,我就只集中於一點,就是這「兒子氣質」的核心內蘊究竟又是一些甚麼來的。

我說的「兒子氣質」的核心內蘊,一言以蔽之,就是「寂寞」!原來,一顆兒子的心,就是一顆「寂寞的心」

卻是,為甚麼這樣的人--「寂寞的人」,才能有這樣的信法,才能遇見上帝?「寂寞」,在信仰上,究竟扮演了甚麼重要角色?

……

大家一定知道,在「超然神學」和「親和神學」裡的「上帝」,祂的「寂寞」是從來不會被擺上「議題」中的。

在牧師學者手上的「超然神學」裡,上帝是超然、完美、無限的存有,怎可能有「寂寞」這種這樣「低等」的人類情緒呢?說上帝「寂寞」,簡直就是褻瀆上帝。至於在群眾手上的「親和神學」裡,上帝的「寂寞」以至任何感覺都是議題之外的,因為祂存在的唯一價值是滿足我們的需要,或至少安撫我們的感受。祂當然絕對應該關心我們的「寂寞」,但是,祂自己會不會「寂寞」,卻是誰也沒心思去管的。

在「超然神學」裡的上帝不會寂寞,在「親和神學」裡的上帝就算寂寞也不必管,總而言之,在這兩路「殊途同歸」的神學裡,要討論人與上帝的關係,「寂寞」絕對不是一個「合法的用詞」--它不僅無立足之地,更是要被驅逐出境免生枝節的。

為甚麼呢?

簡單得得。因為抱持這兩路神學的人,都「不愁寂寞」。古之祭司文士,今之牧師學者,在建制內大搞宗教:活動停不了,會議開不完、計劃天天新,建設年年有,何來寂寞?而古今如一的群眾,顧名思義,既「群」且「眾」,人多勢眾,呼朋引伴,亦何愁寂寞?

這些人口裡或會喊兩句寂寞,但從不曾有從心底而出的絕對寂寞之感。他們既沒有絕對的寂寞感,那麼,順理成章,上帝本身的寂寞與否,自然不會在他們關心之列。於是,他們的神學,就算發展多一千年一萬年,都不可能會把「上帝的寂寞」視為必需甚至決定性的因素。

但有一種人,他們天生就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絕對的寂寞感。這不是由於他們的遭遇特別不幸,或是事業特別失敗,或是人際關係特別惡劣,若是,他們的寂寞就只是相對的、暫時的、表面的,即是,至少從理論上講,他們仍可以「忙」著「做」許多事情來使自己不致於寂寞。這樣忙這忙那,還何寂寞之有?--但這一種人的寂寞,卻是絕對的、長久的、深刻的。

這些人是怎樣的寂寞?

當世界充滿苦罪時,他寂寞於世界為甚麼充滿苦罪?當世界稍稍美好時,他寂寞於這世界為甚麼不能更加美好?當世界更加美好時,他寂寞於這更美好的世界為甚麼總不能天長地久?……

但又為甚麼這種人面對「世界的苦罪」、面對「世界不能更美好」,面對「美好的世界不能長久」時,會感到「寂寞」?這些又關「寂寞」甚麼?

同樣是面對「世界的苦罪」、「世界不能更美好」,「美好的世界不能長久」,有些人,譬如教育家和政治家,會積極地投身去改變現實,盡可能「讓世界更美好」;若真的改變不了,就會又有一些宗教家或思想家之類的人,出來搞些宗教講些哲理來化解它們,好歹也給人們一個心安。

其實,這條「公式」,我們天天都用著。小的,是有病時,能醫時總要延醫診治,非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也不罷休,到到底醫不了時,就請個法師或牧師來做場法事,最後買個心安。大的,是一旦發生甚麼「特大天災」,「積極的救助重建」與「消極的宗教安撫」,必定雙管齊下,無論如何,都總是「事有可為」,何來寂寞?

卻是,這第三種人的「心理邏輯」卻完全不同,面對人間的苦罪困境,甚麼「積極的救助重建」與「消極的宗教安撫」,都無法真實對應他們的心靈。

他們天生就絕對不能滿足於「實用主義」的「解決問題」進路和「宗教主義」的「按撫創傷」進路,因為即使問題解決了(譬如汶川的災後重建完成,看上去比以前「更美好」),或是創傷安撫了(譬如多幾個港人義工捨已扶危的「見證」來顯示「人間有情」之類),這第三種人的心靈,還是無從安頓、不得平伏的。這是因為,在他們心裡,有一個深不見底的疑問:

在我們受苦的時候,上帝,你在哪裡?

請不要告訴我「事後」的重建怎樣成功,怎樣讓世界更好!也不要告訴我「事後」的救災扶危如何顯示人間有愛,怎樣促進人類團結互助的精神!--這些完全不著邊際!

我只想知道--

在我們受苦的那一剎那,上帝,你在哪裡?

假如,在我幼年的時候,父親就忽然離我而去,音信全無,而三十年來,母親與我受著許多顛沛流離的痛苦。三十年後,這位父親卻忽然回來,要與我們母子相認,還說他一定會作出許多「事後」的補償,譬如給我們母子倆怎樣的榮華富貴之類。

我知道,有些人就會樂不可支,像中了六合彩那樣。只要從今以後,即「事後」有好日子過,就「前事」盡忘了。甚至,我更加疑心,有些人連這位「父親」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他的父親都不介意,反正「有奶就是娘」,「有錢就是父」。

但有一種人,這些人天生就是「犯賤」似的,不能安心、滿足於這一切「事後」的補償,他們必要鍥而不捨,斤斤計較地追問:

在我們受苦的那些日子,父親,你在哪裡?

這個「你在哪裡」,不是問你的「人」在哪裡,而是問你的「心」在哪裡!

在我們想念你的那些日子,你想念過我們嗎?

大家明白甚麼是「想念」嗎?

想念,就是因著別人而成為「寂寞」

兒子的真正疑問,終極疑問,其實就是:

在我們因你寂莫的那些日子,你可曾因我們寂寞?

這問題化為最簡,千言萬語,就只是這幾個字:

父親--你寂寞嗎?

……

別人如何「釋經」,如何「做神學」,我可不管,但我三十年來的「釋經」,十多年來的「做神學」,從來未有離開個這個終極關懷--

天父--你寂寞嗎?

在我們受苦的那些日子,天父,你也在受苦嗎?

我就是這一種人:我能忍受人間有再多的苦罪,但我不能忍受對苦罪不聞不問,或「事後」才大搖大擺來作甚麼「償補」的所謂上帝。即是,我片刻不能忍受一位「不寂寞的上帝」。

我翻破了聖經,又丟下所有無表情無心肝的「神學」,犯天下之大不諱,為的就是尋找那位「寂寞的神」。

 

三、有一種「神」

這世界有許多種「神」,有些「神」非常超然完美,與「寂寞」這種低等的人類情緒完全沾不上邊,有些「神」又非常親和友善,祂們似乎很關心你的寂寞,但祂們自己的寂寞卻是與此毫不相干的。

總之,「超然的神」分明不會寂寞,「親和的神」會安撫人以祂「彌勒佛」般的笑臉或「德蘭修女」似的溫柔,而絕對不是甚麼「寂寞」。

但有一種神,卻是為我這一種人「度身訂造」的,祂就是「寂寞的神」。祂不但本身有非常的寂寞,而祂最足以安慰我的,亦正正是祂那非常的寂寞。

……

媽媽曾經告訴我,爸爸為著生計離開家鄉,離開她和兩個姊姊(那時我還未出世)往澳門去,但許久都找不著工作,一個人流落在碼頭,在那裡哭,被一個同鄉看見,回來告訴媽媽。再後來,爸爸也多年一個人孤伶伶在澳門、在香港謀生。

這些片段,我當然沒有親眼見,但幾乎每次想起、說到,我都會哭:

一個人,為著我們,而自己成為寂寞,這就是愛!

我在我爸爸的「寞寂」上,毫無疑惑地認定:他真是我的爸爸!

我在爸爸的「寞寂」上認定了他,於是,我確信,我也必能亦只能在上帝的「寂寞」上認定祂真是我天上的父。

但我從哪裡可以認定祂呢?

回到前面提到的那個「父子相認」的例子,兒子所求的不是「事後補償」,而是一個證明--證明你一直「因我寂寞」,一直「心中有我」。

於是,那位爸爸拿出了「證據」--一本文件冊子,裡面,盡是一個又一個的尋人啟示。原來,三十年來,這位爸爸從未停止過尋找兒子。這冊子,可以說,就等同爸爸三十年來的「日記」。

同樣,聖經於我,就是我的天父上帝的「爸爸日記」,於是,別人讀經找教義、談道德、講應用,我卻一意孤行,而竭盡一切可能,要無所不用其極,為的都是要在裡面找到我的天父「因我寂寞」的一切痕跡。

皇天不負心人,天父讓我找到了!

……

我的這種「信仰邏輯」,教會沒有教我,神學院也沒有教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學來的,好像是,我天生就是如此。

總之,像我這種「人」,就會有像我這種「神學」,就會找到、遇上這種匪夷所思的「上帝」--「寂寞的神」。唯一的解釋,是這就是緣份,再也無話可說。

今天的信息只是一個引子,以後,我將會告訴大家我們的上帝是多麼「寂寞」,而祂的「寂寞」又如何能夠「拯救」我們。

 

結語、你的前設,就是你的結論

我想,對於我這種「緣份神學」,你還是很不「放心」,覺得我這樣的「信法」好危險,好隨便,不似得牧師們的平穩,不似得學者們的工整。

大家知道,我從來不愛甚至討厭「解釋」的,我只說幾句。

假如,你喜歡相信一位這樣的神--祂要你頭腦上有正確的神學,行為上有完美的道德,然後才能認識祂,接近祂,於是乎得救,於是乎上天堂,那你就「信」吧,但這種神並不適合我。

我卻是喜愛這樣的神--你的頭腦不免混亂,你的行為不免糊塗,但祂就是把你「鎖定」,在你未出世前已在你心中埋下「種籽」,又在你一生的路下布設「網羅」,像約拿般無論逃到哪裡去,祂也在哪裡,總不會「放過」你。

如果,有一位上帝,要我們「正確」地找祂才能找到,從本質上說,祂是甚麼神我不很知道,但我肯定,祂不是「父」,因為父親豈有不樂意讓兒女找到的!

在我的信裡,我「設定」上帝必定是「父」,而「父」就必定會主動來尋找人,即使好像是我們去尋找祂,也必是祂先在我們心裡埋下「種籽」,又在我們的人生路下布設足夠的「網羅」,好讓我們都找得到祂

告訴你,你的前設,就是你的結論。你若設定上帝為「父」,「緣份神學」給你的是無比的安穩與釋然,因為你十分知道,牢牢「鎖定」你的不是你的努力,而是父親的努力。反之,你若並不真正相信上帝為「父」(你口會說但並不真信),那麼你就從一開始其實已經不信祂,你不過是怕祂或是想利用祂,而不是像兒子般想找爸爸,想回家。那我告訴你,你休想用這樣的前設找到天父上帝。你找來的,都只會是一些來歷不明的「神」。

你是怎樣的人,就有怎樣的神學,就會找著怎樣的神。這樣的「緣份神學」,大家想清楚,是何等公道,何等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