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故事之

三退為進:南昌、井岡山、瑞金

南昌.八一大橋   /   井岡山.烈士陵園   /   瑞金.革命博物館

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七年,在國共合作的背景下,中國進入「大革命」時代。所謂大革命,就是為了接續及完成辛亥革命(1911)與五四運動(1919)的使命與精神,以推翻帝國主義在華勢力和北洋軍閥為目標的革命運動。幾年間,由「黃埔精英」組成的北伐軍形勢大好,先後攻佔長沙、武漢、南昌、福州、杭州、南京等重要城鎮,地方群眾亦配合著打擊各地軍閥與列強勢力,一九二七年三月,上海工人發動武裝起義,上海解放。

但誰都知道,國共合作自始至終都是貌合神離的。一九二五年三月,革命先行者孫中山與世長辭,幾乎由他一人獨力挺著的國共合作局面便頓失支柱,無以為繼。及至一九二七年三月,南方最重要的城市南京與上海先後光復後,「大局已定」。於是,說是「兔死狗烹」也好,說是「共患難不能共富貴」也好、說是「分贓不勻」也好、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也好,說是「被西方列強與國內大地主大資本家收買」也好,總之,國民黨元腦蔣介石悍然決定──清黨、剿共

就在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上海,蔣介石控制下的國民政府開始大規模捕殺共產黨員及工運領袖,三天之內,三百多人被殺,一千多人被捕,五千多人失蹤。接著,廣州「清黨」了、南京「清黨」了、連由軍閥操縱下的北京也「清黨」了;不必多久,曾一度「容共」,與蔣介石唱對台戲的汪精衛控制下的武漢國民政府,審時度勢,終於也「清黨」了。從此,年青的共產黨已「無處容身」。至同年七月,幾個月裡,遇害者達三十多萬,共產黨員由高鋒期的六萬多人,銳減至萬餘人……

何去何從?

同樣年青,三十出頭,甚至三十不到的共產黨領袖,在天地茫茫,腥風血雨中尋找出路,或者「生路」。

由於當時的中共領袖陳獨秀一再向國民黨退讓,助長國民黨內的右派勢力,他又為了怕得失國民黨,就壓制共產黨在國民政府內發展力量,甚至反對共產黨擁有獨立的軍事武裝……致使蔣介石一旦發動清黨、剿共,便完全無力招架,傷亡慘重。這裡不評論「個別事件」,事實也可能是,假如不是陳獨秀一貫的「忍讓政策」,共產黨也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樹大招風」,更早就遇上蔣介石的清黨、剿共。

但歷史是沒有「假如」的。總之,眼下,共產黨是被排斥、被屠殺了,且幾乎無招架之力,鼓吹一再退讓的「右傾投降主義」,就自然成為了罪魁禍首。 實踐就是真理,「退讓」既己證明是下策,上策,就只有「進取」了。一九二七年六月,當年只有三十二歲的中共政治局委員蔡和森就在會議上慷慨就辭:「今後我們的任務再也不要退讓,而只能進攻!

但如何「進」?如何「攻」?

暴動、起義──少年的共產黨領袖,於是鎖定了敵人守備較弱的「南昌」,要盡可能動員一切仍可由共產黨員或親共份子操縱的軍隊,在南昌發動一場「軍事冒險」。於是,就有了由周恩來朱德賀龍等策動的,發生於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的「南昌起義」。

 

南昌.起義指揮部(原江西大旅社)                指揮部內周恩來的辦公室及臥室

但是,共產黨能夠動員的,也就是能在國軍中「拉出來」的,不過數萬人馬,即使南昌起義成功,孤城難守,如何面對四周環伺的國民黨數十萬大軍呢?

當然,少年的共產黨也未至於過分「天真」,以為南昌一旦攻剋,就江山大定。起義之前,原來他們早已經有了「撤退計劃」。八月一日起義成功,八月二日全城慶祝,但八月三日,就全軍撤退了,並且擬按照原定計劃--揮軍南下直取廣東潮汕等地,取得出海口,寄望得到「共產國際」(蘇聯)的援助,然後站穩陣腳,再伺機北閥,打敗蔣介石。

少年的共產黨員雖嚷著要「進」,但似乎也略懂一點「以退為進」的道理,於是不眷戀南昌,約五萬大軍,撤退南征。

這是「第一退」。

不過,這次「以退為進」,還是想太「天真」了。退,其實也不是想象般容易。

南下途中,先是叛變──蔡廷鍇第十師叛變離隊,辛苦拉來的幾萬軍兵,一下子就少了四分之一。繼而是暑熱──在八月酷暑下勞師遠征,乃兵家大忌,受不了的,有人倒下,有人逃亡,僅三天,就又少了三分之一。之後,當然是敵軍的重兵追殺與步步攔截。兩個月後,潮汕之役失利,南征部隊的主力幾乎全軍覆沒;而重病下的周恩來,只得逃上小舟,幾經艱苦,才經香港潛返上海。

最後,南下共軍之中,幾乎是碩果僅存的,只有由朱德陳毅所部的第二十五師。朱德率殘部輾轉北上,且戰且退。一九二八年四月,終於「退」到井岡山,與秋收起義後同樣失敗而來「上山」的毛澤東部隊「會師」。「會師」云云,也不過萬餘人馬。

這就是「第二退」。

 

井岡山.茨萍.毛澤東故居                  井岡山.山景

第二退(包括毛澤東的「上山」)絕沒有第一退(南昌撤退)的周詳計劃、明確目標與「浩浩蕩蕩」,卻是在極大的反對聲音下,或在無可奈可中進行的。毛澤東放棄攻打長沙等大城市的計劃,拉隊上井岡山「落草」打游擊,就曾被當時的中共中央,以及部隊中的同僚罵得體無完膚。朱德上井岡山,也是撤出南昌之日始料未及的,根本就是被「逼上梁山」。不過,他們肯面對現實,勇於退忍,暫避鋒頭,不作無謂犧牲,顯然易見,他們已經鍛鍊出更加務實,更加成熟的領袖風範。

這下子「以退為進」亦果然發揮功效。井岡山上,山高皇帝遠,朱毛大軍竟真的「佔山為王」,坐大起來。老蔣幾十萬國軍,自二八年至三三年,六年間「剿來剿去」,也沒有他們奈何。一九二九年開始,朱毛大軍更主動「下山」出擊,反覆苦戰,終於在江西、湖南、福建、廣東交界,開僻了大片「解放區」(又稱「蘇區」)。最離譜的,是在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七日,共產黨人竟斗膽在江西的瑞金「建都」,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在僅隔一省的蔣介石南京政府的眼皮底下,成立一個「國中之國」。

 

瑞金.葉萍.毛澤東故居             瑞金.葉萍.臨時中央政府總部

實踐證明,「以退為進」確有奇妙的效用。可惜的是,當時的中共中央仍未能徹底擺脫「冒進主義」,當「國力漸大」,便急不及待要與老蔣火拼,妄想進攻大城市一雪前恥。毛澤東當時務實的「漸進主義」再被嚴厲批判,最後,這位「國家主席」竟被架空,急進分子就乘時而起,放棄毛澤東一貫主張不惜「敵進我退」的機動靈活的游擊戰運動戰方針,要與國軍拼火力,打硬仗。結果,一九三四年,在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中嚴重失利,傷亡慘重,百萬國軍壓境,紅色首都瑞金危在旦夕。

同年十月,逼於無奈,中共唯有放棄經營多年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踏上當時其實連往哪裡去都未確定的「長征之路」。十月中旬,中共中央要員集中在瑞金以西的于都河畔,起程出發……

這就是「第三退」。

 

于都.紅軍長征出發紀念館                于都河.日落

這一退,退得更不捨,退路也更加渺茫艱險。出發時的八萬多軍兵,兩年後到達陝北時,僅餘一個零頭,約七千人。 但與前「兩退」相同的,是不得不退,且只有退而能得生,退而能求進。

 


所為何事?

寫這許許多多,絕對不是為了「歌頌」中共或紅軍,只想到,「退而求生、退而求進」,是否也是末世艱難時期之中,一種可行的「牧養策略」。

摩西--四十歲力壯氣盛的時候,卻因殺人亡命,被逼「退」到米甸曠野。四十年後,成為沉靜穩重的長者,捲土重來,終成大器。

大衛--以色列國的真命天子,卻因功高震主,被掃羅追殺,惟有「退」到曠野、「退」到山林,「退」到要落草為寇,裝瘋扮傻;卻又在流亡中廣納賢士,結義群雄,終成霸業。

以利亞--以色列國中力挽狂瀾的先知,卻先是奉命「退」隱於溪澗村舍,三年後捲土重來,力挫四百巴力先知;不意「功敗垂成」,再被逼「退」走逃亡山野。卻不知,這原來是上帝欲擒先縱、「以退為進」的妙著。以利亞在何烈山上受命,從此「退」居幕後,栽培啟發後進,終於全殲南北二國的巴力勢力。

同期的俄巴底--雖沒有「退」出建制,卻「隱」於亞哈眼皮底下,不動聲色,為上帝存留一百個不向巴力屈膝的先知。

施洗約翰--本是祭司後人,卻目睹凶險時勢,脫離原出的聖殿系統,「退」到曠野,在約旦河外以「曲線救世」,宣告悔改信息,成為基督先鋒。

他們,都曾經以不同方式「退」下來,不與「惡勢力」正面交鋒,忍辱負重,韜光養晦,默默耕耘,保留實力,靜候時機,終成「大業」。可惜的是,這類人物典範,在今天充斥市面的「教會管理學」與「堂會增長學」之中,卻幾乎一個也沒有。抱歉,相似範例,我倒在早期的中共歷史中,找到了好幾位。

禮失求諸野,此之謂也!

 


以退為進,誰能會意?

年幼力弱的中共,1927年南昌一退、1928年井岡一退、1934年瑞金又一退,退到二萬五千里外的延安,但也擺脫了百萬國軍的重重包圍與制約,從此天空海闊。十五年後的1949,又是一條好漢,捲土重來,得回來的已不是瑞京(瑞金),而是北京

「共和國從這裡走來」--瑞金革命博物館外牆雕塑

撤退?上山?打游擊?長征?……眼下,連中共自己都不相信這套了,我,一個基督教的傳道人,一位牧者,卻以這段中共歷史為典範,一年中竟「實地考察」過兩次,意想從當中尋找、探索出末世「以退為進」的牧養之道,想著,連自己也覺得荒唐可笑。

但可笑歸可笑,若行得通,哪怕人笑?

都罷了,只願尚有「會意」的人,能與我會心一笑!